我出生在平原。一顷万里的肥沃土壤平展展地扑开,扑开阳光它光滑的身体,扑开春风它柔媚的旗袍。平原啊,平原,我一遍遍地从心底呼唤你。我想象着这黄色的土壤怎样寂寞而豪迈地穿过神圣的大地,沿着地图的界限,那黄河爱抚着的,包容着的,搀扶着的土壤,怎样的不怕黢黑鬼魅勇敢地流到我的脚下。他们身前也许是藏北几块粗糙的岩石?戈壁是它的家园,如今,关于家园那轮圆日它是否可曾记得。几个世纪,都不曾迁徙。藏神对它说,你该走了,于是它静静地上路了。分裂,飘荡,混合,它强忍着离别地痛楚, 那痛楚揉碎在漂飘洒洒的黄河之中。别了,家园,它默念。其实,岩石驻守的不仅仅是一块土地,更是一种家园精神,家园信仰。
从高原流淌而出的无数条支流肆意地挑逗着平原母亲的母性,于是她屈服了,她袒露着乳房与藏北的落日亲吻。平原是震撼人心的,黑夜在她的怀抱里做着潮湿的呼吸,仿佛那盘古开天时的呼吸。这呼吸连带着地壳深处的水,遥远的星球,原始图腾,连带着一方水土,一方居民。
平原爱着她的女儿——村庄,也宽容着村庄的贫穷。我总是在夜晚爬到屋脊上,看着瓦当映照着月亮的姣容,此刻,我深深体会到平原母亲的忧伤,她哭泣,哭泣了整整一个冬季,因为冬季它分泌不出乳汁去哺育她的女儿。一个母亲哭了,泪水包围着村庄,让人想起水漫金山的白蛇及他婀娜的身姿,声声裂肺的呼唤。似乎这关于爱情的神话故事借着树根生长出来。我平原母亲爱着它。好在,平原母亲拿出她的嫁妆——她体内的燃料,村民可以围火夜谈,不管怎样,平原母亲给予村庄一个诗意的冬天。
平原是柔媚的,敦厚的。她托起善良的麦子,且阻止种子们招惹地上的霉菌。于是种子们像是被赋予某种特权一般指挥着生物规律迅速地把自己武装起来,萌芽,对于平原母亲来说,真是幸福。你瞧瞧吧,兵马俑复活了,全副武装的玉米,麦子,水稻,英武雄壮,击碎了荒芜,击碎了贫困的宿命。夏季是幸福的,平原母亲喜欢和月亮絮絮叨叨,喜欢谈论他们各自的故事。
平原向西,为什么?因为那里有它的根。
我出生在平原,十九岁那年,我第一次走出那一片土地。向西而行,向西,向西,毫无防备的决然向西。
平原赋予我蛇状的梦。高原,高原,她给予我的是心中怎样的对应?
如果说岩石有种升腾之感,那么高原,则是一个不可抗拒的磁场。她冲撞着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那种欲罢不能,那种立体的生命感。我把自己悄悄地放在高原流血的骨架上,然后站出来,审视着那个我,我之状?我之体?突然健如苍鹰的梦想长成一支玫瑰,代替我的身体。终于明白“一切的一,一的一切”。这沉之夜,高原让我深深意识到自己是一株植物,一株需要震撼的植物。
我真想告诉我的平原母亲,她的根已在我的心中住下。坐在平原上,我知道与太阳的距离是要用想象来测量的,坐在高原上,这距离只需要一个胳膊之长。高原之风,源于神话,付着一层层的想象,高原之风,带着伏羲的影子,贴着仙人掌强劲的生命力。吹,吹落我的忧伤,这忧伤化为一棵向日葵,日日夜夜,守护着诗人。高原之风,似乎总是那么单纯,它
只是吹啊吹啊,走啊,走啊,走向一个蔚然之状,走向一种由生到死的寂然。高原之风,由它生出一千个佛,一千株灿烂之花,一千种爱恋。
于是,我又糊涂了,高原,你到底还是阴柔的。或许有人要反驳我,明明,明明它只属于荒凉,只属于悲壮,然而,她更是伟大的母亲,她是我平原母亲的母亲,她是一个我阅历丰富的诗人。诗人的骨头,像那高原的起一伏,诗人的悲哀像那高原的衣不蔽体。呵,一个亲只会教她的孩子如何梳妆打扮,而往往忘记的是她自己。
高原向东,向着生生不息的血脉,向着永生!
噢,平原向西,高原向东!
来源:未知
点击:2092 〖关闭窗口〗
|